“当心脚下,罗杰斯先生,这里有台阶,”侍者毕恭毕敬地对他说,“前面右转,先生。”

不得不说,这艘游舫的内部装潢真是富丽堂皇,一点都感觉不出是在海上。史蒂夫步入人群,身边全是西装革履的显赫人物,还有依偎在他们臂弯里的浓妆艳抹的女人。他心不在焉地看向四周,就像在等什么人。很快,朗姆洛出现在走廊末尾,经过他的时候自作聪明地拍了拍他的肩。

“稀客啊,哪道风把您也给吹来了,罗杰斯先生?”朗姆洛虚伪地笑着,硬拉着他与自己并行,“在圣丹尼斯还待得愉快吧?”

“相当不错,金钱,美酒,海风,”说着,他接过朗姆洛递来的雪茄,意有所指看着前方,“赌场。有意思极了。”

朗姆洛回以哈哈大笑,“提醒我了,您在北方享受不到这个,那您可得多留一阵子了。”

史蒂夫应和了一句,话题一转,他们又聊起各自的生意。其他人都与他们保持着恭敬的距离,少数几个投来艳羡的目光,因为他们的家产乘以十都未必能够上朗姆洛或者史蒂夫的九牛一毛。这两个人,一个是圣丹尼斯的黑帮,一个是来自北方做石油生意的企业家。北方,想想就让人艳羡,罗杰斯最近不管去哪儿都被捧成座上宾,他就是棵行走的摇钱树,谁都想从他捞出几升油水来。

他们走进大厅,交出邀请函,又上来几个膀大腰圆的保镖给他们搜身。其中一个从史蒂夫的后腰摸出两把手枪和数量相当子弹,“哦先生,这……”

“只是以防万一,”史蒂夫微笑着清了清嗓子,对方无视他表现出的小小好意,干巴巴地回了一句,“这里禁止携带武器。”

“那就客随主便。”史蒂夫耸肩。

“我理解你,”朗姆洛冲他挤挤眼,“没办法,规矩就是规矩。”

他也从马甲里取出一把左轮放在保镖的手心里。

再向前走,空气里飘来纸醉金迷的气息。宽阔的船舱仿佛宴会大厅,门洞装饰着黄铜雕花和赤裸的女神像,地上是大得惊人的羊绒地毯。垂挂下来的碗状玻璃灯散发着半明半昧的亮度,保证宾客能看清赌桌,但又不至于刺眼。每根柱子下面都站着一个身着蓝色制服的保镖,放眼望去竟有十个之多,可见有多少肮脏的黄金游走在这艘海上游舫里,如果有人想打劫这里的话……砰,子弹,爆开的脑浆。

“玩得尽兴。”朗姆洛说。

史蒂夫点点头,视线不经意在场上一扫,顿住了。


那显然是朗姆洛的人,正倾身与对方谈话,低眉敛目,灯光打下来的角度能让史蒂夫清晰地看见他那扇子一样的睫毛。也许是错觉,又或者是这个年轻人刚刚品尝过一杯威士忌,史蒂夫觉得他的嘴唇看上去湿润而柔软,像抹了蜡一般微微发亮。

一定是威士忌的关系,一定。

忽然,对方觉察了史蒂夫的目光,望过来,嘴角不经意一弯,他笑得简直就像烟盒里那些动人心魄的女明星画片。这时——简直就像故意为之——朗姆洛向他走了过来。

年轻人跟在他身后。

“这是詹姆斯·巴恩斯,”朗姆洛对史蒂夫说,“罗德来的年轻小伙,我一个远房亲戚的孩子。”

“晚上好。”巴恩斯冲他微笑。

“晚上好。”

两人握手,巴恩斯眨眨眼,侧身自然而然地从朗姆洛的衣兜里夹出一盒细雪茄,递给史蒂夫一根,另一根自己点燃了。史蒂夫的视线一直从他的手指跟到嘴唇,眼看着他轻轻吹出一个烟圈,优雅地在他们中间飘荡。

“所以您把他引荐给我是为了……?”

“哈哈,只是让你们认识一下,罗杰斯先生年轻有为,如果能提点一下这小子就好了。”

“过奖。”史蒂夫回答。

巴恩斯冲他挑挑眉毛,“打扰一下,罗杰斯先生,”他说,“我有太多的敬意要向您抒发,但这地方过于嘈杂,可以借一步说话吗?”

“……没问题。”

他在他的邀约下走向走廊,巴恩斯步履轻快,经过门洞时,他回身,朝史蒂夫抛出了一个再明显不过的微笑。

史蒂夫叹息。

这男人明显是在勾引他。


他们靠在吧台,巴恩斯接过酒保递过来的鸡尾酒,与史蒂夫碰了碰杯。

“我根本不是他亲戚,”他冲史蒂夫轻笑,“这只是个幌子。”

“莫非你是他手下的色情间谍?”

“……那两个字太过了,”说着,巴恩斯凑过来,将一口烟雾缓缓吐进他耳朵里,“我只是他养的打手,而他最近碰巧知道你缺一个……怎么说,伴儿?”

“和其他间谍比起来,你倒是坦诚。”

巴恩斯似笑非笑,又抿了一口酒,史蒂夫发现自己正无可救药地盯着他的下颚线条,心想那简直就和精雕细琢的大理石一样姣好。

他将注意力投向四周,赌场依旧烟雾缭绕,各路显赫人物围桌而坐,骰子翻滚,筹码落下,与笑声和咒骂裹挟在一起的还有女人飘摇的裙裾。他看到朗姆洛,那家伙似乎在与人谈笑,但注意力一直盘旋在此处。他密切关注着史蒂夫与巴恩斯,好像在等待什么好戏。

“我们貌似很受欢迎,巴恩斯先生。”他对身边人说。

对方满不在乎地耸耸肩,“俊男和俊男,当然了。”

“你可真会说笑。”

“哈哈,”巴恩斯又抿了一口酒,“对了,您是一个人来的吗?罗杰斯先生。”

“是的。”

“家里有什么人在等您吗?”

“女人,”史蒂夫轻描淡写道,“一个你穷极一生都碰不到的完美女人。”

他听见巴恩斯哧哧地笑了,“您真是充分勾起我的好奇心了,您有她的照片吗?”

“没有,不过……我可以描述,”史蒂夫弯起嘴角,向他展示自己无名指上的钻石戒指,“棕发,绿松石一样迷人的眼睛,完美的身材,幽默,可爱。”

巴恩斯哼了声,“您的品味很特别。”

“一直如此。”

“这让我明白了很多,”巴恩斯意有所指地回望,“但我以为你更喜欢金发。”

史蒂夫只回以微笑。

他们继续喝着酒,话题又岔开去了别的地方。很快,在铺设天鹅绒的高脚凳背后,巴恩斯的膝盖悄悄蹭上了史蒂夫的腿,后者笑容不变,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。巴恩斯的眉毛挑了起来,就像得到了无言的肯定,他继续靠近,撩拨,即便隔着衣物,手指也给史蒂夫带来灼烧般的触感。

“嘶——”

他被抓包了。

史蒂夫的手掌像钳子一样,不动声色地抓住他的胳膊,推开。巴恩斯有些轻微的讶异,这时史蒂夫转过来,“别太过分。”他冲巴恩斯说,几乎咬到他的耳朵。

巴恩斯扭开了头。

“我想去牌桌上碰碰运气,”史蒂夫说着,把雪茄掐灭在烟灰缸里,“当心别喝的太多了,巴恩斯先生。”

巴恩斯微怔,目光炯炯。很快他收回了脸上的表情,把声音压得很低,就像响尾蛇一样缓慢而有诱惑力,“我和你一起。”


他以为巴恩斯会和自己同桌竞技,但没想到他会直接拍拍荷官的肩,然后取代了他。

桌上有些人认识他,心有怨言,但碍于朗姆洛的威望不敢出声。于巴恩斯洗牌,切牌,再洗牌,纸张仿佛蝴蝶一般在他的手指间翻飞。这简直像一场表演,而他作为演出者自始至终都直勾勾地望着史蒂夫,眼神犹如挑衅,像要看穿他一样将他从头扫到脚。

“啪”,牌堆被拍回桌面,巴恩斯手掌一滑,一条长长的白色牌龙在桌面上渐次开。众人各自摸牌,史蒂夫伸手拿过酒杯抿了一口,假装欣赏透明的水晶杯身,实际上是在越过杯口盯着巴恩斯看。

视线你来我往,就像一场没有尽头的较量。

“手气怎么样,罗杰斯先生?”

“有好有坏。”

“要是每个人的人生都走好运,”巴恩斯俏皮地说,“那还有什么乐趣?”

他成功给自己赢得了几声干巴巴的笑声。史蒂夫挑眉,未发一语,牌面打开,他盯着那张红桃3。

巴恩斯换过牌了。

你在出千。他用眼神对巴恩斯说,后者咧了咧嘴,双臂抱胸,像是在说“你想怎么办?”

史蒂夫什么也没做。

果不其然,他第一轮就输了个彻底,眼看着别人拢走他的筹码却不能抱怨。巴恩斯满足地微笑着,再给他们洗牌,切牌,拿着一枚筹码放在指间来回跳跃。

第二轮又输了,他抬头严厉地扫了巴恩斯一眼,像是在勒令他“适可而止”。巴恩斯不为所动,嘴角依旧挂着那种甜蜜又危险的笑,取出打火机点燃香烟,慢慢吞云吐雾。

第三轮刚开始,巴恩斯又回来和他搭话。

“对了,您做什么生意的,罗杰斯先生?”

“石油。”史蒂夫言简意赅。

“看着不像,”巴恩斯不紧不慢地说,“当然,我就是好奇——戴斯蒙德先生,您也做过石油生意,在罗杰斯先生出现在圣丹尼斯之前,您听过他的名讳吗?”

“……似乎没有。”被称作戴斯蒙德的人说。

巴恩斯对史蒂夫耸了耸肩。

“您会听说的。”史蒂夫依旧未置可否。

“您说您来自北方,具体是……?”

“纽约。”

“哇哦,那是好地方,”巴恩斯夸张地咧了咧嘴,“但您说话没什么口音。”

“我去过纽约,”戴斯蒙德插进来,“车水马龙,大城市。比起来我宁愿在这里占一块不要钱的土地,这可比那边惬意多了。”

史蒂夫笑了,“你知道吗,我妻子也这么说。”

巴恩斯微微撇了撇嘴。“妻子,”他咂摸这个字眼,“您这么爱她,为什么不把她带过来呢?”

“她不喜欢乡下。”史蒂夫平静地回答。

巴恩斯忿忿地望着他。

几分钟后,他被朗姆洛叫走了。史蒂夫继续悠哉游哉打牌,巴恩斯走后他的运气又回来了,有输有赢,但赢面比较多。等巴恩斯再次露面时,天色已接近午夜。他看着棕发男人从走廊深处笔直走向吧台,点了一杯烈酒,再拿着酒从众人面前招摇而过。史蒂夫还觉察到,朗姆洛假装陷在沙发里与人谈笑,视线却一直跟着巴恩斯的背影,从走廊,到吧台,再到赌桌,直到巴恩斯最终落座在史蒂夫身侧。

“到二楼找我。”巴恩斯轻声说。


十分钟后,他们都来到二楼大厅。

“你为钱卖命?”史蒂夫问。

“算是吧。”

史蒂夫望向周围,一个保镖打扮的人在密切注意他们的动作,一个抽烟的女士隔着窗子偷瞄巴恩斯,还有一个侍者端着一杯成分可疑的香槟,反反复复经过了至少四次。

史蒂夫悄悄递给巴恩斯一叠美钞,“把这给你,你能替我做些什么?”

“看情况。”

史蒂夫取下手腕上的金表,“加上这个呢?”

“也许会和你做爱,但仅此而已。”

史蒂夫又取下他的钻石婚戒。

巴恩斯哈哈大笑起来,向后撩开头发。他看都没多看戒指一眼,转身踩着悠闲的脚步走向那名侍者,从他手里拿过香槟。

“喝了它,”他把杯子塞给史蒂夫,“喝完我就告诉你答案。”

史蒂夫看他举起杯子,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。

他们干杯。

下一秒,他就被巴恩斯推到墙上,胯部用力撞在一起,胸膛贴胸膛,混乱之中史蒂夫搂住了巴基的后脖颈,手指埋进他半长不短的发丝。滚烫的呼吸扑面而来,太近了,巴恩斯的眼睛凑近之后简直犹如宇宙一般瑰丽梦幻。天啊,真的太近了,他用余光瞟见偷望的侍者,探头的保镖,还有悄悄给朗姆洛打报告的女士,太近了,太近了……史蒂夫闭上眼,他感觉自己就像在不受控制地落进海面,嗡,身边所有的嘈杂都消失了。

他们的嘴唇终于狠狠贴在一起。


他们跌跌撞撞地挤进包厢,史蒂夫重重关上门,外界声音消失的下一秒巴恩斯就扑在他身上,推着他摔向床。史蒂夫完全没有抗拒,他也用同样的力量和热情推挤着巴恩斯,撕扯他的衬衫,翻身压到他身上啃咬他的嘴唇,亲到彼此头昏眼花,只能从吻与吻之间的空隙里艰难地汲取几口空气。

“你简直要杀了我,”他对巴恩斯呢喃,“你就是来杀我的。”

巴恩斯呻吟一声,咧着嘴没羞没臊地笑了,他分开腿让史蒂夫尽情地压到他身上,膜拜他的身体,像要把他拆吃入腹那样把齿痕留得到处都是。突然一个叮当作响的东西从史蒂夫的衣兜里滚出来,是那枚戒指,自从被巴恩斯拒绝后史蒂夫就随手把它揣进了兜。现在它在巴恩斯赤裸的胸膛上面滚动,滴溜溜滑进裤裆,又被他一把拽出。

“你这个混蛋。”他骂骂咧咧地把戒指扔向史蒂夫的脸。

“当心,”史蒂夫警告他,“那可是真的钻石。”

巴恩斯一开始没吭声,他瞪了史蒂夫一眼,面无表情,一言不发。史蒂夫突然畏缩了,“抱歉”涌上他的喉咙,但下一秒巴恩斯低吼一声,“去你的钻石。”

史蒂夫不再回话,他们都停下动作,巴恩斯继续用眼神剜着他。两个人大眼瞪小眼,等候时间的流逝,直到某一刻巴恩斯用力一扯史蒂夫的马甲,后者再次扑倒在他身上,巴恩斯用双腿夹住他,用胯部磨蹭他。史蒂夫粗喘一声,硬得更厉害了。

所以他们又继续了,贪婪地汲取对方身上的温度,互相拉扯,用搏斗一般的架势做爱。史蒂夫把巴恩斯的大腿推向胸口,硬挺顶入,后者的头向后仰,在连续不断的呻吟和咒骂之中挤出一句。“史蒂夫我恨你——”

“什么?”

“你就是个混蛋。你那该死的钻石,该死的妻子,你明明知道——”

史蒂夫用吻封住他的嘴,巴恩斯发出一声窒息一般的呻吟,空气飞快地从肺中流逝,他只能控制自己不从史蒂夫身上滑下去。当亲吻结束时,他恶狠狠地瞪着史蒂夫的脸,一连串的诅咒从嘴里冒出来,他妈的,他妈的,他妈的,他一直在骂这个词,然而他们的身体却完美契合,随波逐流地摆动着。最终史蒂夫脱力地栽倒在他身上,他也全身抽搐,在过电一般的颤抖中射出来,再抱着身上人一起摔倒在凌乱不堪的床垫里。

五分钟。

十分钟。

史蒂夫疲惫地翻身,抓过巴恩斯塞进自己怀里。“我们得谈谈。”他说。

巴恩斯举起胳膊挡住眼睛。

“巴基,我们谈谈。”

“不是现在,”巴恩斯——巴基虚弱地说,“不能是现在。”


一小时后,巴基出现在朗姆洛的包厢里。

“出事了,出事了,”他嚷嚷道,左右开弓扯走两个贴在朗姆洛身上的女人,“起来,你这不管不顾的混账,赶紧把其他人都轰走。”

“什么事情把你吓成这样?”朗姆洛没好气道,“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。”

他慢条斯理地爬起来,让其他人都滚出屋子,接着拿过酒瓶喝了一大口,“来吧,”他重新坐回沙发上,“有什么麻烦,让我听听。”

“反正是能让我们尿裤子的事。”巴基咕哝,取出一叠文件稀里哗啦全扔在桌上。朗姆洛不慌不忙地取过文件,一眼扫到标题,他愣住了。

“有什么感想吗?”

“先给我闭嘴。”

他继续往下看,神情越来越凝重,先前的悠哉游哉就像蜡烛似的“啪”地熄灭了。他咬着嘴唇,苍白蔓延上他的皮肤,这些都是渐渐扩散开来不安信号。“操,”他挤出一句,“操!”

“我按你的吩咐给他下了药,跟他上了床,”巴基的脸扭成了一团,“他现在昏睡着,我在他随身带的公文包里找到的。”

“史蒂夫罗杰斯是国税局探员,见他娘的鬼去吧!”朗姆洛吼叫起来,巴基冲上前试图捂住他的嘴,不需要他行动,朗姆洛瞬间醒悟过来,再开口时声音低了八成,“我真是瞎了眼,像他这样突然冒出来的——富得流油的混球,裤兜里装着一浴缸那么多的钱,全往我身上撒,我就该知道他妈的天下没有掉馅饼的好事!”

“这些逮捕令都是真的,”巴基不安地踱来踱去,“用不着三天他就能把我们关进大牢,一路押送到纽约,榨干我们的钱,把我们吊死在绞架上——“

“那他妈的是我的钱!你只是个半路进来的窝囊废!”朗姆洛猛地拍了一下桌子,“你我只认识了六个月,巴恩斯,我现在在想你该不会——”

“操,你现在要怀疑我吗?六个月来你自己数数我替你挣了多少钱,干了多少见不得光的脏活!没有我你早就死透了!”

“——操你的巴恩斯。”

“闭上你他妈的狗嘴,朗姆洛,赶紧想想我们现在要怎么办!”

他们口沫横飞地吵了十分钟,砸了一张桌子,一打酒杯,朗姆洛踩着玻璃碎片像头困兽一样在屋里转圈。外头已经有人听到动静了,但他们以为是当家和副手惯例的争执,为了货,为了人,为了分赃不均,各种各样。所以没人敢进来,几个保镖握紧了手里的枪,悄悄从窗口偷望,下一秒巴基恶狠狠地拉上了窗帘,转身拽过朗姆洛,拖着他头也不回地直冲走廊。

“谁也别跟来!”

他成功吓退了其他保镖。

“你想干什么?”朗姆洛手足无措地问,“别让别人听见——”

“去三楼,”巴基言简意赅,“去你的办公室。”

“办公室?啊!我明白了,对对对,有全部的报税单,我回去找出来,我就和罗杰斯来个当面对质——”

“别傻了混球,逮捕令都下来了,你还以为那个王八蛋能对你网开一面不成?”

朗姆洛一抹额头,汗水正像瀑布似的往下淌,“那这样,你跟他做过爱,你去抱他的大腿让他想想办法,然后——”

咚!巴基把朗姆洛狠狠抵到了墙上,攥着他的衣领直到他的脸因为憋气而胀红,“我跟他没有半点关系,”巴基一字一顿地说,“让我卖屁股给他的是你!混蛋!”

朗姆洛怂了。

他还能怎么办呢,一夜之间他的全部家产成了笑话,他的商业帝国就要被一纸逮捕令摧毁,区区一个金毛北方佬就要让他尿裤子了。该死,所以他才憎恨北方,憎恨所谓文明还有律法。见他的鬼去吧,这下他完蛋了,全完蛋了。

“再让我看看那张逮捕令。”

巴基直接把纸张硬塞过来,差点捅进他嘴里。他手忙脚乱地接着,却因为恐慌而什么都看不清。“我该去找我的律师,”他喃喃自语,“对了,找我的律师,我得去看看这到底是不是真的逮捕令——”

“没那么多时间了,”巴基打断他,“罗杰斯一醒就全完蛋了,快收拾东西我们出发。”

“去、去哪儿?”

“跑路啊你这个傻子!”他把朗姆洛往前一推,差点让他整个摔在保险箱前。

“对,对,”朗姆洛被他吼得晕头转向,迟疑了几秒钟才开始摸摸索索地转动密码,“天,我的工厂,还有我的庄园——”

“管不了那么多了。”巴基找了个口袋塞给他,他开始往袋子里塞钱,都是大把大把的美钞、黄金还有珠宝。“这里大概有多少?”他问朗姆洛,“几百万吗?”

“差不多吧,但远远不够——”

“够了。”

砰!

朗姆洛到死都还瞪着眼,茫然地抓着袋子,鲜血从他眉心处的洞口涌来,喷泉一般四溅。巴基接过他手里的袋子,一推他的肩,他就像个绵软的枕头一样栽倒下去。血在地上蜿蜒开来,很快形成了一个微型湖泊,巴基抹掉溅到脸上的血珠,背起钱袋,朝尸体斜了斜嘴角。

“六个月。才六个月就被我骗成这样,傻瓜。”


已经有保镖听到枪声聚集过来,巴基暗骂一声,抓过钱袋就往楼梯处跑。他迎面撞上一人,西装革履但是没系领带,手里居然什么都没拿,就这么傻不拉几的堵着路看向他。

“兄弟阋墙了,哈?”

史蒂夫玩味一笑,巴基愤怒地瞪他。没等他们产生更多交流,一阵乱糟糟的脚步声响起,五个保镖冲上楼梯,全部手持步枪,黑洞洞的枪口齐刷刷瞄准了巴基的脑袋。

“让开!我来制服他!”史蒂夫突然鲁莽地喊道。没等其他人反应,他已经一拳打在巴基的小腹上。巴基痛呼一声,手中的枪差点滑脱。他就愣神了半秒,下一拳已经袭来,侧腹,肋骨,胸口,史蒂夫的铁拳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,妈的疼死了。他抱住史蒂夫往右侧翻滚,闪开随之而来的拳头,然后重重往他膝上踹了一脚。史蒂夫往前扑倒,彻彻底底地压在他身上。

一帮保镖急得额头冒汗,“罗杰斯先生!罗杰斯先生!”他们吱哇乱叫着,“请您让开——该死的,谁去帮帮罗杰斯先生!”

没有人能。走廊本就狭窄,一边是墙壁,另一边是深不见底的海洋。巴基攥着史蒂夫的衣领把他狠狠撞在围栏上,后者不甘示弱,冲着他的肋骨来了几下要命的刺拳。很快他们又扭打在一起,脑袋在保镖的瞄准镜里几乎半秒就换一次位置,害得这帮人各个迟疑不前,半天扣不下扳机。

“上帝啊!停下!停下!别打了!”

战局结束得十分突然,巴基闪开一击后向上一跃,瞬间绞住史蒂夫的脖子。在众人的惊呼里,他调动腰腿肌肉用力一拧,史蒂夫被带得结结实实摔了个脸着地。胜负立显,巴基拖拽起晕晕乎乎的史蒂夫,喘着粗气,拔出手枪。

枪口正正按在史蒂夫的太阳穴上。

“滚开!”他冲保镖怒喝。

他拖着史蒂夫快步冲向楼梯,几个保镖不知该不该拦他,又被他吼了一声,“再过来我就一枪崩了这混蛋!”

他们下到二楼,一楼,直奔救生艇。一个保镖突然从舱尾冲出来,巴基压下史蒂夫的脑袋给了保镖一枪,正中右肩,血飙得和烟花一样。

船舱内全是宾客的尖叫声。

他们到达救生艇了,巴基开枪崩掉牵引绳,史蒂夫被他揪住头发恶狠狠地推进小艇内。他浑身湿淋淋的,小艇落向海面时溅了他一身水,现在顺着他的裤管滴答滴答落在地板上。

“进去点,”巴基的枪口还对着他的后脑勺,“给我让点地方。”

史蒂夫就乖乖给他让了个座。

“你有点太听话了,”低头拿船桨时,巴基冲他嘀咕,“像只被猎枪吓傻的鹿。”

“因为你打得我好疼。”

“你先动手的,操。”

史蒂夫翻白眼。

巴基哈哈大笑起来,正好这时一道大浪涌来,小艇高居浪峰顶端,快马加鞭似的转眼窜出去好几米。他们背后的大船上灯火通明,喊叫不断,唯一的救生艇在他们身下飞驰,巴基拿出单筒望远镜回望大船,嘴里嘀嘀咕咕骂着些什么。史蒂夫稍微改变了一下坐姿,随着再次响起的枪声,他猛地跃起压下了巴基的脑袋。

“狙击手。”

说完,他从衣服下面掏出一把枪,朝大船的船头砰砰打光了弹夹。霎时寂静,一缕青烟袅袅从枪口升了起来。

“我还以为你讨厌连发左轮呢。”巴基说,“打中了吗?”

史蒂夫未置可否地耸耸肩。

大船仍然混乱一片,但再没有子弹射向他们。史蒂夫拿起另一只船桨加入了奋力划船的队伍,在他们的努力下小艇越飘越远了,现在大船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,在海雾中若隐若现。

忽然,亮光一闪,史蒂夫抛出了一个比硬币还小的玩意儿,正正朝着巴基的脸飞过来。后者接过,一愣,是那枚钻石戒指。

“你的。”史蒂夫说。

巴基几乎不敢相信,“你在逗我。”

“没有,我认真的。”

巴基重重地把船桨扔下,低头盯了一会儿戒指,好像它会窜起来把他吃掉。“你说这是真的钻石?”他问,声音都颤抖了。

“没错,”史蒂夫点点头,咧着嘴微笑起来,“嫁给我?”

“你这混蛋——”

“詹姆斯·布坎南·巴恩斯,嫁给我。”

“去你的吧,”巴基没好气道,“你就是心血来潮,想一出是一出——两个男人结婚?别开玩笑了,我们迟早被人活活打死,尸体像展览一样扔在地上,再立块牌子写着鸡奸犯。”

史蒂夫指指地上的钱,“有这些就不会了。”

“那他妈是我挣的钱,我挣的!”

他手足无措,史蒂夫小心翼翼地走上来搂住他的肩膀,把他硬塞进自己怀里。“不答应也行,”他沉声道,“戒指还能退。”

“操你的你敢?我答应,我答应——行了吧!”

说完他的眼泪就下来了。


一天后。

他们浑身湿透,鞋子里全是水,摇摇晃晃地沿着堤岸往树林里走。“我还是不敢相信你居然单枪匹马就来了,”巴基看向史蒂夫,“居然没带你那可爱的莎伦·卡特。”

“我当然不会带她,我的搭档是你。”

巴基厌恶地咕哝一声,“你曾经想雇她来着。”

“因为我伪造的身份是石油商人,而一个大老远跑来却不带家眷的商人实在是太让人怀疑了,”史蒂夫声辩道,“我不得不随时告诉别人我有妻子,她在家等我,不然我还能做什么?说句公道话,雇卡特帮忙会简单很多。”

巴基停住了,手伸到枪套里,“你再提那个名字我就一枪崩了你。”

“是你提起来的。”

“认真的?史蒂夫,你向我求婚还不到二十四小时我们又要为那个女人吵架了?”

史蒂夫张了张嘴,又闭上了。

他们找了个干净地方坐下来,沉默只持续了十分钟不到,史蒂夫看起来坐立难安,他盯了巴基很长时间,犹豫着,最终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。

“该死的,”他说,“你总在提卡特,是你一直把话题往那边带。”

“嗯哼。”

“就算在赌场里,你也一直没完没了地试探我。”

巴基哼了声,“我只是陪你演戏。”

“你恨她,”史蒂夫叹息,“你那么恨她,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?”

“这不是恨,史蒂夫,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和她黏糊在一块儿,勾肩搭背……或者上床。”

“我们从来就没上床,”史蒂夫呻吟着捂住了脸,“卡特跟我们是一类人,都是骗子,抢劫犯,随便怎么称呼吧。我顶多和她演演戏!”

“我知道,”巴基嘟囔,“我知道。”

“是啊,上帝,所以你只要在一开始告诉我‘史蒂夫,我不希望你和卡特来往’就行了,你只要说出来,我就修改计划从头再来,天啊,就这么简单一件事,说出来而已,而不是直接摔门离开然后六个月不和我联络,六个月!我最后只能去和朗姆洛的人打听你是不是还活着!”

巴基叹息一声,挣扎着看向史蒂夫,“我不是故意的,”他咕哝,“我气疯了,后来我开始怀疑你是不是想和我分手,不管是不是吧,逃避比面对要容易多了。再后来……就这样了。”

史蒂夫哭笑不得,他把视线移向地上的钱袋,“我们能成功简直是个奇迹。”

“没错。”

“逮捕令那招很高明。”

“谢了。”

渐渐的,他们的肩膀松弛下来,史蒂夫吸了一口气,他这才意识到他刚刚一直屏住了呼吸。

“所以……我们没事了?”

“没事了,吧。”

下一秒史蒂夫就把他搂进怀中,头靠在他的肩膀上。巴基轻轻叹了一声,手梳理着史蒂夫的头发,他的嘴唇慢慢蹭着,最终贴向对方的脸颊。

“我好想你。”

“我也是。”

他们用鼻子互相蹭着,就像两只动物在确认彼此的气味。巴基轻轻地发着抖,史蒂夫不知道他是在哭还是在笑,又或者只是觉得冷。他只能夹紧两臂,把怀抱收得更紧了,几分钟后,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从他的下巴处传来。

“接下来怎么办?”

史蒂夫温柔地笑了笑,“我们去找一块偏远僻静的土地,安顿下来,如果有人问起,我们就说我们是表兄弟。”

“还是会有人说我们是鸡奸犯的。”巴基嘀咕。

“我们有钱,钱能让所有人都他妈的闭嘴。”

巴基扑哧一笑表示同意,“你说脏话的样子真是让我陶醉。”

史蒂夫给了他一个危险的笑容,“我有的是办法让你陶醉。”说完他就猛地抓住巴基的大腿后侧,几乎把他掀翻在地。巴基大声叫着,哈哈大笑,等着对方强悍有力的身体压制住自己,“你为什么这么性感?”他摸索史蒂夫的脸颊,拉他过来接吻,“你想在野地里干我吗?

“反正我们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。”史蒂夫边说边掀起上衣扔在一边,巴基迷醉于他舒展的肌肉,赶紧踢开自己的长裤,双臂和双腿紧紧缠住对方的身体,“来吧,亲爱的,”他再次与他拥吻,“这可是我们的新婚之夜。”


警察追了他们三个州,终于在第四个州搞丢了线索。巴基和史蒂夫一路逃亡,直奔蒙大拿。这鬼地方冷得要命,但足够远了。他们在这买了个农场,种小麦,建鸡舍,养狗。收获季节两个人基本什么都忙不过来,不过管他了,朗姆洛的钱够他们花很长时间的,节省一点的话,说不定够花一辈子。

对外,他们始终说两人是表兄弟,老婆撇下他们跑路了,所以他们只能凑合呆在一起。不过两人心知肚明他们还有另一个版本的故事,事关一对在同一个农场干活的年轻人,大约发生在距今十二年前。

那是两个穷得叮当响的孤儿,彼此爱慕,被人打上鸡奸犯的罪行差点上了绞架。他们逃出去,加入帮派,再也不敢提及当初的感情,彼此宣称他们只是朋友。但他们都知道这是自欺欺人,经过压抑的感情只会激烈地爆发。于是他们成了发展地下情的好手,只要一个眼神就心照不宣,一个手势就干柴烈火。

但这还不够,远远不够。

又过了很多年,曾经的帮派分崩离析,他们出来自立门户,其中一个建议干一票大的,挣到足够的钱然后停手。可惜计划遇到瓶颈,他们意识到如果还想继续,其中一个必须找一个女人。

于是争执,和好,再争执,无限循环,最后已经发展到看见对方的脸都能引发战火。他们决定分开,各干各的。再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,抢劫、杀人、逃亡、求婚,这些事情他们居然都放在同一天来完成。一旦想起那个夜晚他们都会心惊胆颤,同时又忍不住微笑。那枚戒指至今还挂在其中一人的胸口处,每次他们在任何一个地方滚作一团时,它都会从他的领口滑出来,闪闪发光。

不管过程如何,他们终于走到了一起。

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了。

END